小说月报年中篇小说专号4期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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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小说月报》年中篇专号4期最新面世。已陆续发往各地,将与读者见面。新刊精彩,敬请期待。年起,原《小说月报》中篇专号将扩容为《小说月报》中长篇专号,邮局订阅已经启动,网上订阅 是谁埋了我
选自《十月》年第4期
尹学芸 手语
选自《长江文艺》年第8期
蔡 骏 去大理的夜车
选自《芙蓉》年第4期
郝景芳 人之岛
选自《大家》年第4期
曾晓文 金尘
选自《江南》年第4期
马 平 高腔
选自《人民文学》年第8期
万 宁 朋友圈·同学群
选自《当代》年第4期
李月峰 蝴蝶的谎言
选自《山花》年第8期
李明春 山盟
选自《中国作家》年第9期
苏二花 社火
选自《山西文学》年第7期
《小说月报》年增刊4期中篇小说专号,年10月出刊
《是谁埋了我》预览李水原想跟娘见个面,告个别再悄悄地走,他心里过不了这个坎,觉得自己的经历很肮脏,尽管带部队剿匪算是有功,但他和桃花的那段经历,想起来就让人痛心,让人羞耻。一个革命军人,不以死来殉国,保全名节,居然和一个女土匪,一个匪首的女儿混在一起,无论啥原因,都是不能原谅的。李水是读过私塾的人,是一个在燕赵多侠士的悲壮土地上成长的人。小时候,每天晚上,在大槐树下,听村里的七爷讲戏曲故事,哪一个故事不是叫人热血沸腾?忠贞义士,视名节高于生命。他竟然活下来了,竟然和一个土匪首领的女儿胡混……
然而,和娘见了面,怎么可能走呢?娘是很老很老、很沧桑很衰颓了,满头白发,满脸皱纹,身子佝偻,走路一步一颠极为艰难。娘的眼睛也快看不清东西了。李水晓得娘是为他哭坏了眼的,他这一走,娘还能活吗?
吃完午饭,李水提了铁锹,随娘来到他的墓地。作为活着的李水,怎么能让自己有个坟呢?见他找铁锹,娘知道他不会走了,高兴得动作也利索起来。李水刨掉自己的墓碑,内心五味杂陈,眼泪也涌出来了,他是活着回来了,但那个有灵魂的李水呢,是真的死了。
李水家挤满人,乡亲们知道他活着回来了,啧啧称奇,百般惊喜。村长比他大一辈,村长说娃呀,真以为你死了呢,上面只说你不在了,也不晓得啥意思,就为你造了坟,把你娘当烈属待了。说说,说说,这些日子咋过的?没受啥委屈吧……
李水不晓得咋讲才好,吭哧吭哧地说我受了伤,被土匪捉去,后来逃了出来,带部队把土匪剿了。村主任说这就对了嘛,咱娃不是孬种,被土匪捉了,又逃出来,带部队把土匪剿了,不是英雄是啥?妇女主任说是嘛、是嘛,战场上枪子没长眼睛,我说摸摸你们还笑。大家由衷地佩服起来,都说该摸、该摸,让我们看看伤到哪里了。李水不好意思,也很惭愧,说没啥大事,就一点儿外伤。妇女主任不由分说,把李水的外衣脱了,腰杆侧边果然有枪伤,李水的娘哭了,大伙呆了,啧啧叹息,连连感动。
也是奇,人是有感应的,尽管窄小的屋里密密麻麻挤满人,李水还是感到有双眼睛在闪烁不定也抓紧不放地看他,他知道一定是铃子了。果然,他看到众多的人后,倚着门框站着铃子。铃子还是那样的赧颜羞涩,俊俏的脸被头发遮了只剩半边,但只一瞥,就知道她是羞红着脸的,眼眸波光粼粼,含娇带嗔,闪闪烁烁。李水心里掠过一阵波澜,但很快就冷了下来,他被自己的经历深深地折磨着,他对在匪巢里与桃花那段经历羞愧得不敢与铃子对视,哪怕是远远地惊鸿一瞥。
夏天敏《是谁埋了我》(选自《十月》年第4期)
夏天敏,男,年生于云南昭通。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创作,著有长篇小说《极地边城》《两个女人的古镇》,小说集《乡场上的皮匠》《乡村雕塑》《飞来的村庄》,散文集《情海放舟》等。中篇小说《好大一对羊》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、《当代》文学拉力赛总冠军,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在法国、美国、加拿大分别获奖,同名电视剧获飞天奖、金鹰奖。
《手语》预览说起姐姐春草的死,她看了看前后,小声说:“表嫂知道吗,我姐苦熬了那么多天,就为了死在七月初七。”
我大骇,身上立时起了冷痱子。一个人能选择自己的死期,这可不是寻常事,春草只是普通人啊。当初住院时,医生就说她这样的症候最多活不过一个月。可她硬是熬过了两个月零二十一天。从春天熬到了夏天。
春花叹了口气,说:“姐姐是个傻姐姐。许多年前她曾经对我说过,若不能活到终老,就要死在七月初七这一天。”
我赶忙问这一天有什么讲究。
大伯哥严松林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,他是小儿麻痹,五岁的时候就成了这个样子。所以五岁以前的记忆,是他幸福的记忆。我们让过他,春花才小声对我说:“这一天是春草和陈浩智结婚的纪念日。”
我长长地“哦”了一声。
有灰皮火车轰隆隆地驶了过去,就在我们眼前不远的地方。这里横亘着一条大秦铁路,从北京,到秦皇岛。铁路下面就是菜地,大白菜支棱着叶子,都还没有包心,一垄一垄绿得过分。春草的新坟就起在菜地的一端,靠近铁路的方向,眼下都还没来得及长草。在一片深绿中,那一撮新鲜的黄土显得那么打眼。
七天前,是她和陈浩智结婚二十八周年纪念日。一直在病床上弥留的春草,不知怎么算准了那个日子,选择了自己的死期。或者,真有冥冥之中这回事?
一股阴风吹透了骨头,我突然寒噤了一下。
纸钱燃了起来,刚才还在好好说话的春花,情感突兀地爆发。那种号啕,石头都会落泪。她说春草命苦,没活过一天好日子。还不到五十岁,就慌慌忙忙地走了,留下了还没成家的儿女,八十多岁的爹娘,你就那么狠心,把这一切都撂给了我……我留意到,春花的哭诉中,没有提到她的姐夫、我的大伯哥严松林。那个小儿麻痹患者,此刻就站在不远处,呆呆地望着这蓬火。因为两条腿不一样长,肩膀也一高一低。木讷的脸孔被火光映出了一汪油。他对春花的哭诉无动于衷,仿佛早已入定。春花在那里哭,我用一根树枝拨弄旺火。我没有哭,但眼泪早已成河。我的脑子里,一直跳动着七月初七这一组数字,以及陈浩智的名字,它们组合到了一起,配合着春草的手语。我突然想,春草的手语莫非与陈浩智有关?
尹学芸《手语》(选自《长江文艺》年第8期)
尹学芸,女,年生。已发表各类文学作品三百多万字。作品多次被各种选刊选载。曾获梁斌文学奖、天津市文化杯小说大赛一等奖等奖项。现为天津市作家协会文学院签约作家。
《去大理的夜车》预览一九七二年是个闰年,元宵节罕见地在公历二月二十九日,前一天周恩来与尼克松在上海发表中美联合公报,四个月后是水门事件。漫长的越战尚未终结,复活节攻势血流遍野。九月,慕尼黑惨案前一天,他从西双版纳启程,经过十九天徒步旅行,农历八月十五,翻过最后一道海拔两千四百米的山梁,眺望寂寂无声的洱海。大片乌幽幽的水面,沸腾一朵蛋黄般的月亮。那时黑发比黑夜更黑,荷尔蒙在蓝白海魂衫下起伏,青春痘如向日葵迸裂。
四十三年又三百五十四天后,这头黑发已白,脸上除了痘疤,还有铜钱状的老年斑,身体暗藏一九八八年折断过的肋骨、一九九六年穿孔过的胃,以及二○一三年手术切除过四分之一的肺。上海郊区的荒野,手表指针触到十点。天黑得像消化不良的大肠。他爬上一棵枯死的老槐树,看见层层叠叠的汽车残骸,犹如蔓延的皮藓。
背着一个沉重的大包,他站在一九九九年出厂的巴士车顶。黑色奥迪A4,没有玻璃窗和轮子,车架如腐烂殆尽的白骨,天窗长出一株小树。白色QQ,车头和轿厢都被削掉一半,驾驶员的鬼魂趴在方向盘上。校车的黄色漆皮剥落大半,只剩HelloKitty图案,车厢里老鼠家族人丁兴旺。
保安和狗还在熟睡。那条狗又老又瞎,保安每晚喝半斤白酒,这个点已烂醉如泥。
没有月光的汽车坟场。他找到了,暗红色轿车,火柴盒状车头,一九八七年款桑塔纳普通型,车标圆圈里有V和W,车尾“上海·SANTANA”和“VOLKSWAGEN”。四个轮子没瘪,六扇窗户都在。前后两张外地牌照,尾号,这数字让它幸存至今。
他用偷来的钥匙打开车门。放下手刹,脚踩离合,挂空挡,转车钥匙。电瓶里还有电,油箱里剩下几滴油,像死人的血管里有血。发动机点火爆发,声音沙哑干枯而性感。他的脸颊在流血,伤口有一支烟那么长,翻墙时被玻璃碴划破的。打开引擎盖。背包里是小半个汽修车间,半桶汽油、一罐机油、一瓶水、制动液、千斤顶、轮胎充气泵、扳手、螺丝刀……
简单查看车子状况,加了少许汽油、机油还有水,再给轮胎充满气,湿抹布擦了挡风玻璃和后视镜,意外照出自己老了的脸。
“你是谁?”
回到车里,背后传来一个声音。他摸着铁扳手回头。电线接触不良,车内灯姗姗来迟,照亮一张脏兮兮的脸——小孩披着长发,油腻发臭而打结。分不清男女,一双大得吓人的眼睛,瞳孔被光刺得收缩。不合身的皇马球衣,领口锁骨深陷,像只饥肠辘辘的猫。他(她)捧着个塑料盆栽,几簇细细的绿叶,紫色花瓣。
“下车!”
“这是我家。”小孩发出嘤嘤的声音,狗叫声接踵而至。老狗的耳朵还没坏,桑塔纳的老发动机把它惊醒了。
蔡骏《去大理的夜车》(选自《芙蓉》年第4期)
蔡骏,男,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。已出版中长篇小说二十多部,代表作有《病毒》《诅咒》《猫眼》《幽灵客栈》《荒村公寓》《蝴蝶公墓》《天机》《谋杀似水年华》《地狱变》《生死河》《偷窥一百二十天》《最漫长的那一夜》等。年以短篇小说《北京一夜》获第十六届百花文学奖小说双年奖。
《人之岛》预览凯克船长在电梯里忍不住问丽雅:“对了,地球……我是说,现在的地球,生活还好吧?”
“还好,怎么了?”丽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。
“……当时我们在飞船上,给地球怎么发信息都没有回应,”凯克解释说,“我们担心,地球上已经不再使用电磁波通讯或者不再进行地外观测了……”
丽雅点点头:“哦,不是的,你多虑了。地球上的科技水平比一百年前还是有不少进步。”
“那为什么……”
“可能是宙斯不想给你们回应吧。”丽雅说。
“宙斯?”凯克船长大感意外。
“嗯。”丽雅说,“过几天你们会慢慢认识他。”
“那是谁?”凯克追问道。他试图大步绕到丽雅身前,让她走得慢一点,但他身子不稳,一个趔趄,而她的步子一直干脆利索,几乎撞到他身上。
“全球自动控制系统。之后会给你们统一介绍。”丽雅说,“你现在不宜多动,身体适应地球重力还需要一个过程,也不宜激动。”
“全球自动控制系统?他为什么不想回应我们?”凯克不想放弃,“你现在就告诉我。我们这次回来带着重要信息。”
“什么样的信息?”丽雅问。
“我们找到一颗人类宜居星球。我们穿越了黑洞,走了很远。”
“好的,我们会记录下来。”
丽雅继续向前走,不知为什么,凯克觉得她像一个行走的塑料人。像他女儿小时候玩的芭比娃娃,一样的身材姣好,一样的姿态僵硬。
凯克随后见到了其他病房的几个同伴,他们看上去体征稳定,没受太大损伤。当船员们一一醒来,经过了身体检测和一点食物的慰藉后,他们被召集到一个空旷的房间。
“欢迎来到地球联邦。”丽雅给大家介绍。几个船员面面相觑,寂然无声。凯克悄悄走到侧面,丽雅的身旁。
船员四周开始出现全息影像,影像速度飞快,人影憧憧,摩肩接踵如水流过,从一个城市热闹的市中心街道开始,影像逐渐升高至半空,飞跃空旷的大片原野,向下一个城市飞去。丽雅带大家随影像变动,做一些介绍,惜字如金。
船员们逐渐看到自己离去这一百余年中地球上发生的变化。从机器人劳动力的普及,到无人自动设备的全面覆盖,他们看到一轮又一轮新的城市生成运动,自动物联网和自动控制建筑,每一次技术的浪潮都在从前的城市周围另立新城,让从前聚集的资源向其他地方蔓延,摩天楼被新的城市建筑取代了,新的城市建立在虚拟网络之上。影像偶尔切入微观画面,形态各异的服务机械车和工作人员相互配合提供服务。画面最终定格在虚拟网络空间,有较为抽象的数字示意图,显示了人与人相互连通的全球治理体系……
“那现在全球是统一国家了吗?”凯克对社会层面的变化更感兴趣。
“不能说是国家。”丽雅说,“是联邦。”凯克琢磨了一下字眼中蕴含的差异。“那你刚才说的宙斯,就是联邦总统,或是秘书长吗?”
丽雅似乎觉得他的问题有些幼稚,犹豫了一下才说:“你没看懂吗?现在没有总统和秘书长了。是全球网络治理体系在统一管理。他就是宙斯。”
郝景芳《人之岛》(选自《大家》年第4期)
郝景芳,女,年生,天津人。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物理系,年获得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数量经济学博士。已出版长篇小说《流浪玛厄斯》《回到卡戎》《生于一九八四》、短篇小说集《星旅人》及文化散文集《时光里的欧洲》等。年以《北京折叠》获第74届雨果奖最佳中短篇小说奖。
《金尘》预览纽约人连日里被五月的冷雨折磨,终于迎来了太阳。太阳并没露出君临天下的霸气,行动迟缓,心怀疑虑,和一簇簇湿重的寒气反复纠结。路两旁的天国树和黑樱桃树似在一夜间绿叶丰盈,在清风拂过时私密低语,许诺着温暖的夏季。
曼哈顿唐人街上的多家店铺,在全美国歇工的圣诞节当天都风雪不误地照常营业,这天竟大门紧锁,卖水果或杂货的摊位也不见踪影。少了小贩们南腔北调的吆喝声,简直是森林失去群鸟的啼鸣。一大早,商贩们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干净,穿上各种质地的黑衣,一些人甚至把压箱底的西装都翻了出来。西装式样有些落伍,做工亦不精致,但依然庄重。他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到街两旁,尽力挺直被长年劳作磨损的腰板,还一改平素高声嬉笑怒骂的习气,顽强地沉默着,脸上露出近乎虔诚的神情。随后,外地的黑衣人陆续涌现了,近路的来自美国各州,远道的来自墨西哥、加拿大等,迅速填满街上的空隙。有些人显然是从飞机场、火车站、灰狗巴士站直接赶来的,拖着行李箱,风尘仆仆、面色严肃,使街上的气氛愈发凝重了。
一阵哀伤的鼓乐传来,划破了清寒和静寂。树间的栖鸟“哗”地惊起、飞离,人们不由得打了个激灵,踮起脚尖。一个排成方阵的黑衣乐队进入了视线,队员们额头光洁、眼神灵活,肃穆的表情和他们的年纪不太相称。
千呼万唤,一辆黑卡车缓缓出现,在驾驶室顶上立着一位中年女人的巨幅彩色遗像。女人浓眉大眼,在重重花圈的环绕下露出笑容。车厢里载着的棺木被鲜花层层覆盖。“不只是曼哈顿,连布鲁克林的花圈店都被买空了。”有人小声地嘀咕了一句。接着有一位银发老者感叹:“一百多辆林肯车啊,我在唐人街住了五十多年,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排场呢。”紧随着黑卡车,一辆接一辆的林肯车鱼贯而行,霎时在都市的水泥丛林中,冲出了一条黑色河流。
遗像上的女人是青姐,华人蛇头中的大姐大,曾经帮助几千福建人偷渡来美,被FBI在全世界范围内通缉,十几年前遭逮捕,随后被判处了三十六年徒刑。两个星期前,她因患肝癌医治无效,医院里停止了呼吸。
青姐一走,纽约唐人街的这本大书,就被翻过了一页。
曾晓文《金尘》(选自《江南》年第4期)
曾晓文,女,祖籍湖南,生于黑龙江。南开大学文学硕士,美国雪城大学电信与网络管理硕士。著有长篇小说《移民岁月》《梦断德克萨斯》《夜还年轻》,小说集《苏格兰短裙和三叶草》《爱不动了》《重瓣女人花》,散文集《背对月亮》《背灵魂回家》等。曾获海内外多种文学奖项。现居加拿大,曾为加拿大中国笔会会长。。
《高腔》预览米香兰站起来,顺着下方的一坝庄稼望过去,在石拱桥那儿停下来。她再顺着一面山坡望上去,那座旧戏楼在太阳下面好像变高了,她的眼睛就又花了。
从小到大,米香兰都一直相信,父亲走夜路一步踩虚,从那石拱桥上跌了下去。她知道真相的时候,已经从高中退学去学唱川剧,并且和师兄柴云宽好上了。同村的牛春枣一直追她,听说心上人被一个既会唱戏又会写诗的英俊小生抢走,绝望得拿脑袋砸墙。
米香兰出生在青黄不接的季节,还差五天才满月,家里的口粮却管不了两天了。父亲在夜里上山去摘生产队的胡豆,被一个人跟踪上了,结果慌不择路坠下了悬崖。天亮以后,爷爷上山寻找,突然看见崖壁上的一蓬七里香兜着他的儿子。七里香开了一大团花,而他的儿子只有小小一撮,都看不清脸朝上还是朝下。
米家几代单传,到了米长久这儿出了大岔子。米香兰知道,父亲开初就看不上柴云宽,母亲的态度却正好相反。母亲入了戏,父亲只好依了。事实上,当时一起唱戏的姐妹都觉得柴云宽不配,米香兰却是一句也听不进去。柴云宽并不嫌她有一个瘫痪的父亲,并且都同意做上门女婿了,还要怎样呢?
母亲有一副好嗓子,也会时不时像父亲那样用歌词说话。女儿的嗓子更好,并且比母亲有一副更好的模样。米香兰已经出落成了一枝花,早有人喊她“戏人儿”。因为她去的是“火把剧团”,又有人喊她“火把女子”。“火把剧团”不过是业余剧团的一个戏称,那时候即便没有电灯也有煤汽灯,夜间演出已经不再用火把照明。母亲喜欢看戏,一心指望女儿被县剧团招去当正式演员,她说她往那儿一想浑身都是劲,所以,“火把女子”她不爱听。
母亲独自一人种着一家五口的责任田,还修了四间“尺子拐”房子,并且先后把两个老人送老归山。“火把剧团”在农忙时节是不演戏的,米香兰回到家,母亲却舍不得让她的兰花指拈一点农活。一天夜里,母亲关着门给父亲洗澡,屋里传出了歌声。米香兰偷偷站在门外,没听几句就羞着了。后来她知道了,那是父亲和母亲在比赛唱薅草锣鼓歌呢。
谷子收回来了,母亲又可以缓一口气了。她知道,柴云宽第二天就要从八里坡过来,接上女儿一起回剧团。她要用新糯米为一对才子佳人打糍粑。夜里,她坐在灶前烧锅,灶火映亮了她的脸。她一高兴,就要女儿教她唱一段川剧。
米香兰教的是川剧高腔《绣襦记》的一个唱段。她先给母亲讲了讲剧中人物李亚仙与郑元和,再告诉母亲,这一段的曲牌叫“红鸾袄”。
“红鸾袄?”母亲说,“多好听的名字啊!”
郑郎夫未把前程放心上,
倒教奴心中暗着忙。
好男儿应该有志向,
须做个架海紫金梁……
母亲很快就会唱了。她还想往下学,但身子一歪,说睡就睡着了。她好像已经把糍粑打好,好梦都跑到她的脸上来了。
米香兰怎么也不会想到,她那次离开家以后,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。
马平《高腔》(选自《人民文学》年第8期)
马平,男,年生,四川省苍溪县人。著有长篇小说《草房山》《香车》《山谷芬芳》、小说集《小麦色的夏天》《双栅子街》等。曾获第五届四川文学奖。现任四川省作家协会创作研究室主任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
《朋友圈·同学群》预览我们这个社会的阶层与圈子,一直是隐形的。忽如一夜春风来,突然之间,这个圈,那个群,雨后春笋般齐刷刷地从每个人的手机里冒出来。